《志明與春嬌》:禁煙令與煙草稅的夾縫,點燃港男港女貼地的愛情

戈登探長
德尼思化雜誌社
Mar 1, 2024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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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們對於浪漫愛情的想像,可以是莎士比亞筆下的《羅密歐與茱麗葉》,世族仇恨不容於世的淒美反抗;也能夠像《One Day》般情繫一人,再多波折苦難都是為了修成正果。這些故事縱然甜美動人,卻是舞台上聚光燈少數的焦點,往往與你我距離甚遠。

城市貼地的愛情,更多是因應現實條件的變動、考量,在夾縫間偶然萌芽而成。彭浩翔執導《志明與春嬌》捕捉了香港室內禁煙政策的出現,讓煙Break的空間改到街頭巷尾,聚集不同公司、階級的男男女女,超越原本固定同事的社交,多了結識陌生人的機會。

電影開幕的鬼故,以及張志明女友手鏈夾著金色陰毛,都是室外煙Break所創造的可能,藉著各種八卦、奇聞和隱私,娛樂彼此放鬆自我。張志明同事李公公形容,金色陰毛的尷尬,同事分手還要相遇工作,是「近親繁殖」、「喺度食唔好喺度痾」的結果。

志明與春嬌不一樣,兩人在金鐘太古廣場旁邊的小巷邂逅,「五個字,姣婆遇着脂粉客」,難聽偏是愛情真實的面貌,一隻手掌從來都拍不響。志明單身,不必再「近親繁殖」;春嬌困於五年苦悶感情,渴求變化。當男方無意但有心為她點燃香煙,女方特意陪伴他交電話費,早已一拍即合。

春嬌豪爽直接,交談幾句即急口令般道出自己的Email、電話號碼,盡顯港女的坦率。可是,這種愛情會否過於輕鬆、來得太快而庸俗無聊呢?

電影拉出了後設DV訪問角色的鏡頭,春嬌訴說十八廿二的第一啖煙,是為了有和意中人相處的機會,甚至特意食相同牌子的煙。於是,煙成為愛情契機的象徵,煙Break具備催生愛情的功能,使志明與春嬌能和七日之間,多了一個相見的藉口,多了一個示好的暗語。

煙霧瀰漫之間,兩人在各自的聚會互傳SMS,「有點悶e_e”」,「Wanna hv a walk??」,字數有限,每個短訊都像密碼,要對方嚐出言外之意。春嬌帶著志明上去K房的生日派對,兩人合唱情歌,志明沒想到她竟然尚有情人。她回家後SMS志明,問他明日要上班,為什麼還不休息,「Ys, coz I m single, I m free.」

最初的煙Break是多人,愛意萌生必須有另一空間,屬於彼此的秘密基地。春嬌為了志明特意在周六回來食煙,志明的前女友及其法國男友,卻在他們不遠處談天。她拉著他,右轉左拐到了更深入隱匿,警察蛇王的後巷,擺脫了現任、前任的身影,戀情才能繼續燃燒。

在高樓大廈林立,壓迫得天空只餘一線隙罅,無法觀測UFO的香港地景。看似毫不浪漫,偏在這些城市的夾縫,志明與春嬌吞雲吐霧,伴隨輕快抒情的音樂響起,他們專注看著一個垃圾膠袋,在角落隨氣流上下飛舞,徘徊周旋。這或許是,只有港男港女才能體會的詩意吧。

但香港地畢竟現實,像春嬌的友人其貌不揚,結果當然被人「彈鐘」放飛機。志明間接令她分手,春嬌找他幫忙搬行李,直接說,「我大過你,你介唔介意?」志明走到她對面,戲謔回答,「但係我高過你。」七日的迅雷不及掩耳,除了情投意合,背後也有前男友拖了五年尚未求婚,女大當婚另尋佳偶的壓力。

志明友人形容「咁chur」的春嬌,挑明要轉電話台,與他同台傳SMS就不用花錢了。現實要負責任,嚇得志明退縮。春嬌在後巷等不到他,型仔警察走來搭訕點煙,問她是否等人,「原本都無約定嘅」,煙Break從來都是偶然相聚,緣聚緣散。

兩人從不命定,即使在秘密基地,隨時也有人會出現替代,幫手點煙。「人哋咁熱情幫你點煙?」,「你當初都有幫我點煙」,原來這段感情不算得上獨一無二。

戀人總要有理由,說服自己這是一段特別的關係。室內禁煙令他們相逢,2009年加重煙草稅,煙民趁加價前四出撲煙囤貨,也促成兩人展開戀情。志明與春嬌再在7–11偶遇,互相代對方拍八達通卡付錢,店員問「一齊定分開」,他們各有分歧,最終卻因「膠袋稅要比0.5毫一個膠袋」而「一齊」。

走遍香港、九龍、新界,兩人在車廂像濃縮了時空,下雨抽煙互訴心聲,輕快抒情的音樂再次響起,「尋日見到個警佬幫你點煙,有啲躁」,「啱啱先識咗一個禮拜,又陪你去生日會又搞到你同條仔分手」⋯⋯漫長得連汽車都沒了油。

站在馬路,志明勸春嬌早日戒煙,她卻回應沒有戒煙的理由,生氣地說,「你講啲唔講啲,我年紀大,無咩時間同你估嚟估去」。他從她手中奪過手機,按出那早已傳送的亂碼,「in 55!W!」,倒轉來看是「i MISS u!」。愛情需要秘密,才能成就兩人的獨一無二。

「也許就因為要成全她,一個大都市的傾覆了。」唯獨情人才能道出《傾城之戀》的句子。《志明與春嬌》的室內禁煙令、亂拋垃圾罰款、煙草稅增幅,串連他們偶然的聚合,兩個本來並不相干的人,在後巷、公廁門口、後樓梯、車廂煙Break,最後因相戀而戒煙,似乎成了必然的浪漫。

電影最後,志明與春嬌談起由「好感」轉為「喜歡」的一刻。春嬌說,第一次在時鐘酒店,因她氣喘沒有做愛時,他抱著她,「有啲嘢呢,唔使一晚做哂,我哋又唔趕時間」。志明卻補充,那是因為他下車不慎撞到要害,「唔係唔想,係唔得」。春嬌氣得大叫,「你個仆街!」

其實,我們都知道沒有這麼多必然,沒有這麼多羅密歐與茱麗葉。不用呼天叫地,非如此不可,文藝腔的悲春傷秋,港男港女轉抽一支煙,能擁有「仆街」貼地的,「膠袋」詩意的愛情,也沒什麼不好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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戈登探長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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德尼思化創辦人:隨筆評論,港講文藝|刊登於《立場新聞》、《關鍵評論網》、《LINE TODAY》等|圖文IG:https://www.instagram.com/delis.ver