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香港眾生七千年》:中國先得五千年,香港竟然有七千年?

戈登探長
德尼思化雜誌社
Apr 7, 2024

--

不時在地鐵站看見貼著「源與流」的海報,那種自古以來神聖不可侵犯的大論述:中國永遠站在源頭之始,是主人;其餘盡皆支流,是奴僕(或美名為兄弟)。如《人類大歷史》反覆強調,虛構故事才是塑造人類團結的關鍵,而超越實證的國族共同想像,往往流於當權者操弄的意識形態。

大論述企圖覆蓋一切節末,時間愈久,愈是千瘡百孔。正當中國還在誦讀「中華五千年文明」之際,偏偏,今年有本名為《香港眾生七千年》的奇書出版,為我們講述香港的前世因緣,讓故事不再停留於「借來」、「X城」的象徵比喻,而落實在芸芸眾生的喜怒哀樂。

從有限中提問,以人物建脈絡

如同「港識多史」創辦人黎善珩言:「香港歷史的流量密碼都是1841年香港開埠的故事。」《香港眾生七千年》的作者「香港古事記」,要寫一本關於香港古代歷史的著作,不止充滿挑戰精神,更面對前人研究不多,必須花費更多心力研讀、發掘史料文獻。

作者在後記自言「不敢貿然寫一部通史」,故這本書以「四十古代歷史人物誌」作目標,精挑細選分布在七千年不同時代的人物,由君王將相至平民百姓,讓我們一窺少有人談及香港古代的神秘世界,也從了解過去,掌握現代的演變。

如果要講確實人類出現的最早證據,在本文執筆的當下(2022年)是在西貢的黃地峒。這個考古發掘的確實年代仍然有爭議,一說是三萬多年前,另一說是7,700年前,但無論如何,考古學家在那裡找到大量人工製作的石器,顯示那裡曾經是一個製作石器的大型工場。於是,香港有人類生活的歷史,就被推前到七千多年前的新石器早期了。

例如,該書開首即在提問:第一個香港人是誰?到底從什麼時候開始,你我目前身處這個地方,開始有人居住?作者即從最新的考古學研究,為我們提供確實的答案,也指出原來香港「幾乎每隔幾年就有新的考古發掘」,只是因資訊欠缺流通,致使民眾難以得知。

早在這正是七千七百前,香港已經有原始人類居住,來自航海族群,推斷是因冰河時期結束氣候暖化,冰塊融化海平面上升,令海邊的人不斷向內陸遷移,終於到了香港。這正是《香港眾生七千年》的主題,由「史前和原史時代」起始,到「1890–1900年代」,向我們講述此地故事。

Photo by Steven Wei on Unsplash

歷史常識的破盲,揭示古代的生活

古代與現代生活相距甚遠,小說、劇集常是形塑我們想像的主要渠道,但這些「常識」,除了未必嚴謹,也可能源自中原的時空背景,拿來理解香港古代生活,往往差之毫釐,繆以千里。

世上不少地方,都是在青銅器時代發展出最早期的文明,東亞世界也不例外。在討論上古香港歷史的時候,「百越」或「古越」是經常出現的名詞,好像他們就是香港人的祖先一樣,但現實中我們總是對這個古老的文明一知半解。究竟什麼是「百越」?

現今談論香港古史,最常看見的是指香港袓先源自百越,但對何謂百越,什麼時候與香港互動,往往說不出細節。《香港眾生七千年》指出,「一百種越人,就有一百種文化」,越本是長江以南的族群,並非統一民族,是數百以至上千的不同族群,與中原文明截然不同。據考古學家研究,他們在香港青銅器時代(3,500年前到2,700年前)來到此地,有了互動交流。

另一個常見想像,是所有古人讀書都是為了考科舉,彷彿除此之外,別無目的。那麼,事實上是否如此呢?

我們常常以科舉的視角來理解中華帝國的教育體系,容易留下「讀書只為科舉」的印象。事實上,絕大部分人能夠接受的都是最基礎的教育,其程度不足以讓他參加科舉;即使程度夠了,家庭也不見得能負擔讓兒子放下農務生產,繼而前往縣城甚至省城繼續學業和考試。

換言之,古人早有兒童課程,目的「在於讓農家孩童能夠掌握鄉村生活和營生所需要的基本知識」,足以讀書寫字,訓練道德,直接有助於農村社會生存發展。讀書,也就如同現今的義務教育,不一定要上大學,卻至少懂得在社會求活需要應用的知識。

《香港眾生七千年》正破除了這些常識盲點,揭示香港古代生活的真實面貌。

Photo by frame harirak on Unsplash

帝王將相之外,看見平凡你我

「香港古事記」書寫最獨特之處,在於看見平凡如你我,理應不會記入史冊的眾生:

但比起那些帝王將相、英雄俠客,我更想呈現的,是一無是處的「普通人」。張步高、劉阿牛、陳九妹、翁仕朝,這些人的人生可謂極度平凡,甚至是乏善可陳 — — 沒有半點傳奇色彩,沒有做過任何驚天動地的大事,沒有扭轉時代,也沒有改變社會,但他們存在。甚至還有些人,連名字都沒有留下,像馬灣和古越人,還有投海自盡的侯氏、羽化登仙的何氏、彭埔圍的小朋友、被我虛構姓名的妹仔亞嬌,不會有人特地記下他們的人生,也不會有人把他們當成重要的歷史人物,但他們存在。

此書著意呈現「那些是真正的『沒有歷史的人』,或是『沒有被歷史看見的人』」,不止敘述了十七至十八世紀,因遷界令導致沿海居民強迫遠離家園,放棄財產路途險阻死傷者眾的狀況,也透過有限的史料,重新想像彭埔圍小朋友的故事:

時間是公元1676年。幾位來自九龍彭埔圍的小朋友奉父母之命外出放牛回來,竟看到最難以置信的畫面 — — 圍村大門被破壞,所有的村屋都被洗劫一空,而村內屍骸遍野,無人生還。顯然,彭埔圍遭遇大規模的海盜攻擊,並且蒙受滅村之災。

此外,作者也從石碑的記載,指出重建協天宮的捐款人,多數是來自海外 — — 加拿大、美國、澳洲等多地 — — 的資助。香港各處的碑銘都指出,香港十九世紀末多見出洋打工,與現在的移民潮相似:

離散是近年香港最廣為討論的議題,但過去百多年間香港的人口亦不斷流動,離散的現象早在「離散」這個詞出現之前就已經存在了。

《香港眾生七千年》,是古代之書,更屬於當下香港人的著作。鑑古知今,或許老套,卻是任何渴望尋找身分的人,最具智慧的方向。

--

--

戈登探長
德尼思化雜誌社

德尼思化創辦人:隨筆評論,港講文藝|刊登於《立場新聞》、《關鍵評論網》、《LINE TODAY》等|圖文IG:https://www.instagram.com/delis.ver